孩子吃饱了,就穿得厚厚实实,骑在一个年纪只有七八岁的,瘦小的低种姓男孩身上,命令被鞭打得浑身血痕的他,驮着自己在雪中前进。
而门外,大雪纷飞,一个饿得皮包骨头的老人,赤着脚,在雪地里匍匐,搜尽了土坯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拿起家里的最后一捧稻谷,深深举过头顶,却仍没有交齐租子。
与这一幕交替出现的,是尊神脚下的牛马,奄奄一息。
老牛与小马一起唱道“您莫行,此行西去无还日。我父常做牛,我儿永做马。”
波纹轻荡,年幼的少女,则披上了婚礼的莎丽,望着大了她几十岁的丈夫,茫然地听着周围人祝贺她新婚,羡慕地望着窗外,穿着校裙走过的富裕同窗。
但她只是温顺地低下头了,心里想这大约,就是女子的宿命。
身披黑纱的青年女子,夫婿的家人,正将她拖拖拉拉,拉向一个放满了柴火的大坑,上面躺着男子的尸骸,等着活着的妻子一起在火中去往神国轮回。女子本是贞烈的,也温驯的。
但是,那火焰烧得太熊熊了,太痛了。她一被推入火中,便挣扎哀嚎起来,伸手向哥哥们,希望他们能拉她出去。
迎头打来的,却是亲人们的棍子。
他们含泪说,不能让她在这种时候因为自私的生欲,而坏了贞洁,从此来世不能享福。
柔婉的小雀们流泪唱道“您莫行,此行西去无还日。西天山高江海深,难闻天下女儿啼。”
肤色黝黑,戴着铃铛的老妇人,眼睛早已熬得半瞎了,艰苦的生活,千沟万壑刻在脸庞。她摸索着出了门,呼唤着一去不回的儿子儿媳。
而同样衣衫破烂的人们,刚刚点头哈腰地送走地主,扭头,却以跟地主面对他们时,差不多的神气,颐指气使地驱赶她。
老妇人不敢有半点违逆,她惊恐地跌跌撞撞,畏畏缩缩,缩在阴影里,去寻她的儿子儿媳。
其实,所有人都看到了,她那瘦得皮包骨头的儿子媳妇,因为去偷两个玉米棒子,被地主打死在了田头。但是没有一个人肯对污秽的贱民开口,任由老妇佝偻着脊背,一寸寸摸遍了附近的土地,终于摸到了两具开始散发异味的尸首。
而远处,地主带着打手回来灭口的时候,众人吵成一团。
每个人都说着,自己之下,还有更低的种性,没必要真拼出去命去与地主们作对。
这个村子,就这样,一代代地,继续弯腰驼背,直到终有一日,死的一个不剩为止。
老妇呆呆地试图背起尸体,极吃力地一具一具拖动着,她的阴影投在过路的人身上,如为他们每一个人,盖上了巨大的枷锁。
瘠瘦苍老的鼠,叹了口气,低低地唱道
“您莫行,此行西去无还日。神放鹰,鹰捕蛇,蛇吞鼠,苦海无边,众生枷锁无处解。”
无数的野兽的哀歌,终于汇成了一首
“您莫行,
您莫行。
此行西去无还日,
人间何处寻自由”
他们的歌声汇作一条巨大的无形的锁链,死死地缠住了白虎的虎身。
百兽中为首的,是苍老瘠瘦的鼠,她说“您问我们,天灾怎么办”
“可是,白色的虎呀,天灾虽然可怖。却不如千百年间,这片土地上卑躬屈膝,顺从而死的人多。”
百兽伏地,将头颅,深深地,深深地,抵在河畔湿润的泥土上。
“请您莫行。您若西行,我们将坠幽冥。”
这条锁链渐渐融入白虎的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