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来得突兀散得也突兀,猛然放晴,极目望去,卫京城已然成了一座雪城。曜曜日色被雪地折射得尤为刺目,竟叫人看不清那件件被掩埋于大雪之下的铁戈利刃,甚至连城墙上的血迹都淡了几分。
金瓦朱墙的大卫宫城也在这场大雪中黯淡了颜色。
巍峨宫墙内,一名身着青素补服、外披灰白氅衣的宦官在漫目丧祭色中步履匆匆,偶然遇见向他行礼问安的素衣奴才也是不曾回应。
他神色匆忙,眉目间还带着忧色,因着急赶路而呼出热气很快消散在寒温里,直到抵达此行目的所在,他才喘过一口气。
抬目眺见已被白绫镶裹的“粹雪斋”宫匾以及匾下两盏“奠”字灯笼,他略有些出神,不过很快便清醒过来,提步上前扣响檀木大门。
大门不多时便被人推开一条缝儿,里头传来女子的声音“焦公公。”门也随即被推得更开,露出一个穿着白袄裙、神态疲惫的美貌宫女来。
“盼夏姑姑。”焦公公欠了欠身,往里张望一眼,“可曾将容妃娘娘劝回去”
“前脚刚走呢,熬了两个日夜,头发白了不少,若是主子还在,定要心疼的。”盼夏说及此不禁目露凄然,转而语气稍带急切地问道,“督主呢督主可来了”
“正要来说这事儿呢,督主方才人已经到昭庆门,想是要不了多久便能过来,姑姑您赶紧把堂里的下人们都屏退了。”
盼夏闻言面上浮现几丝喜慰神色,“哎,好好,我这就去。”很快慌慌张张地步入庭内远去身影。
粹雪斋的主堂已经装点成了一个灵堂模样,最中央的灵柩周围尽是垂头跪地、在火盆前燃着纸钱的奴仆。发丧已经有些时间,前来吊唁的宫妃臣女早没有先前数多,清理倒也算方便。
待最后一个宫婢离开,盼夏把堂门掩好,方才缓缓地跪坐到灵柩跟前,和棺里的人说起话来。
“主子,督主就要过来了。”她拾起地上纸钱燃到就要熄灭的火盆里,语气像是在冬夜里和谁谈心,“奴婢知道,这件事情肯定比定康的封号叫您更加欢喜,奴婢也替您欢喜。”
烛火在阴暗的灵堂里或明或灭。
盼夏吐出一口浊气,拭去不自觉掉落的眼泪,继续笑道“待此事了却,想必您也没有遗憾了,往生的时候也能轻松一些。您知道这几日京城坊间都是怎么传言的吗他们都说这一代皇家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公主,一杆雁翎枪能扫乱党百军,护我大卫安宁主子,这般功德,上苍定会护佑您来生一世平安喜乐。”
灵堂梁上的白绫忽然无风自动,扫荡时带起的风刮熄了最旁近的一支白蜡烛。
盼夏猛地站起来,朝蜡烛倒下的方向哀戚道“主子您是不是还在您一定能听到奴婢说话对不对”
还在,能听到。
卫明枝坐在灵堂房梁上,心里默默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身死之后一醒来就是这样一副鬼魂状态,无法触摸到活人、发出的声音活人也听不到。
已经整整两天了,这两日里,她看着母妃整日以泪洗面、形容枯槁,看着父皇在政乱平息后亲自赠她“定康”封号,看着认识和不认识的宫妃贵女们流水似的给她烧钱上香。这是她此前从未想象过的场景。
但也或许是上天垂怜,叫她能再见那个人一面虽然是以此种鬼魂形态。
灵堂正门在一片寂静里被扣响。
卫明枝垂首望过去,见盼夏忙乱地拾掇好自己上前去开门。随着木门“嘎吱”被拉开,灵堂内光线骤明,烛火的光芒都被衬得格外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