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女子,也是个大夫。路江月是她的病人,也是她的恩人。
易绍隔着门,外面有护卫,里面有路江月,他不方便提苏绵的女儿身,只能反反复复地交待她,一定要小心,确保自身的安全。
苏绵心里很感动,嘴上只简单地,应了声“好”。
她坐回路江月的床边,给他喂粥吃。他眼带迷茫地看着苏绵,他听见刚才易绍不放心地一直在叮嘱她。
一勺粥递到他嘴边,他没张嘴去接。他说“我自己来。”
“你别动,”苏绵这些日子已经有了些经验,“这个病容易反胃,你老实躺着,别乱动。”
“为什么要留下来照顾我”
苏绵第一次看见杀伐无情的路江月红了眼圈,眼中带着红血丝,眼尾挑着一抹嫣红,与他苍白的脸和唇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之前是起烧,烧得有些糊涂了,只想到,她愿意理他,不躲着他了。方才听到易绍那个如履薄冰的语气,路江月才恍然想起这事有多危险,顿时又不忍心了。
“我可以死,但我不想拖着你,和我一块儿死。”
“有何不可”苏绵固执地看着他,“臣说过的,督主可以与此间百姓共进退,臣也可以。”
她看着那张曾经明艳绝尘的脸,在近月内快速消瘦,又在一日内变得憔悴不堪,她胸口又胀又酸,说不出是被一种怎样的情绪,拼命地挤压着。
苏绵还想有机会,能还他昔日相救的恩情;想和他并肩于风雨,救黎民于危难;想陪他出生入死做该做的事,不计骂名
路江月没再说什么,一口一口地,平静地把一碗粥都吃了。苏绵知道,其实他难以下咽,得了这种病的人,最后往往不病死,也会饿死。吃不下东西,会让人越来越虚弱,完全丧失抵抗力。
他想早些好,别把病气过给她。
晚上,苏绵又给他用了一次药,过了子时,路江月还是开始高烧。
他烧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折腾了好半天,摇晃着半坐起身,将晚上服的那次药吐了好些出来。
那药的味道本来就又苦又难闻,再从胃里过了一道吐出来,路江月的脸都绿了。他身子没力气,爬不起来,吐的时候,中衣上沾了不少。他实在是嫌弃自己,第一反应却是把扶住他的苏绵往边上推。
苏绵懂他的意思,却不肯走。她说“那日臣救阿吉的时候,你看见的,臣可有嫌过他脏”
他张了张嘴,还未说出话来,又俯下去,吐了起来。直到再没什么可吐的,他伏在床边虚弱地喘气。可他又倔又清高,始终拿一只胳膊抵着苏绵,不许她靠近。
苏绵声音轻柔,与他商量“督主若怕臣嫌弃,不如,换身干净的衣服,顺便让臣帮你擦洗一下。”
“不”果然,病了还这么决绝。
对于一个太监,尤其是像路江月这种,原本出身于高门大户,傲世清高的太监而言,身体的丑陋残缺该是怎样一种对自尊的侮辱,对人格的挑衅那是属于心底不能触碰的执拗,永远不可能治愈的创伤。
苏绵懂的。她说“你在被子里把上衣脱下来,然后你趴着,臣只帮你擦背,这样行吗之前出汗退烧时,身上就粘乎着,臣知道你难受。”
路江月想了想,总算是点头答应了。他趴着,只擦背,一点儿现形都没有,这个姿势对他来说是很有安全感的。更主要的是,他那么爱干净,实在受不住身上这个味儿了。
他躺着自己脱上衣,苏绵先麻利地将床前清理了,净了手。她备好干净的中衣,温度合适的水,又再去到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