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窈听着众人喧闹,脑中飞快地权衡着利弊。此时若反悔,在这些酒肉之徒间只怕难以收拾,弄不好会败露身份。而饮下烈酒,怕会耽误正事。好在她如今戴着青铜面具,而在青楼之中,总有些客人不想让别人知晓身份,因此在青楼中以面具遮掩倒也寻常,不算打眼。
想到这里,唐窈打定了主意,硬着头皮站起身来,比起切身的利害,脸面这东西实在算不得什么。可只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唐窈却灵光一现,隐在面具后的眉头舒展开来。她抱了抱拳,粗着音朗声道
“诸位,在下便不上那高台了,只在这里献丑了。”
“小公子,快些吧。不上去便不上去。”一人见她踟蹰模样,只以为她想要磨蹭着蒙混过关,坏笑着催促道。
“那在下便献丑了,吟几句诗。”
“诶,今日来了个风雅的”一旁一个中年男子捻了捻自己的八字胡言道,看样子倒像是个肚子里有些墨水的,“好啊,雅俗共赏才是乐趣。不知这位公子是要吟首前人所创的银词艳曲,还是要今日临场应景作出一首来”
“都不是。”唐窈干脆地否认,掷地有声。
“哟,这位清瘦的小公子还要玩出个花样来”一个面白眼青的年轻公子笑道,“不过,丑话可说在前头,这里是青楼,可不是什么弘文馆,随便一首酸诗可打发不了我们,届时还是要乖乖喝酒”
这一句讽刺,众人又乐呵了起来,只觉得这小公子像是个初次来青楼的,还放不开呢。一时都提起了看热闹的兴趣。
“诸位先听一听不迟。若在下吟的不好,再罚酒便是。”
唐窈清清冷冷的一声,众人便暂且安静了下来,一时皆有些好奇,等着她要吟的诗。
祁浔轻叩着的手指也渐渐停了下来,只凝神看着她。他倒要看看,这女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还能解了这一困局不成
唐窈凝神聚气吟了起来,声调平宁而清亮。仿佛她要吟的不是什么不入流的段子,而是篇锦绣佳作。
“轻拢慢捻抹复挑。”
“间关莺语花底滑。”
“铁骑突出刀枪入。”
“涩冰乍开银浆迸。”
唐窈一句一顿,不怯不避。语至尾处,眉尾稍稍挑了挑。
这一声声落入祁浔耳中,他自是场中第一个听明白的人,嘴角不自觉地抽搐起来,手中的酒杯几要被他捏碎。只觉得有股冲天的怒气充斥开来。
真是小看了她。小看了她那张厚脸皮,小看了她那一肚子胡乱用出来的墨水。
呵,自来他府里,成日里的书倒真是没白看
底下先是一片寂静,随即一个纨绔公子便不悦地骂道,“这算什么段子,莫不是觉得我们目不识丁那白居易的琵琶行老子五岁便会背了你不过取了四句,又改了几字,便想着糊弄我们要我说,你还是早早把那三杯酒认了吧”
唐窈只静默不语。她就不信在场的每一个能听明白的,毕竟勾栏瓦舍之中,颇具才情的风流浪子从来不缺。
果然,那纨绔公子话音刚毕,方才那八字胡的中年人便抚掌赞叹
“妙啊妙啊”
显然这人是有几分才情的。除他之外,倒也有几人渐渐反应过来,附和称赞。一时间懂了的便给那没懂的讲了讲,许多不懂的,也不敢擅自张口,以免显得自己白丁一个。
这段子讲的高明与否,从不在于是否足够露骨低俗。反而是那些起初让人听着云里雾里,但若转念一想,便能柳暗花明,茅塞顿开的,才属上乘。这是低俗所生出的雅致,此中意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