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进入的这处庇护所,就修建在隧道分岔的连接处,客厅与房间的布局巧妙地被隧道的岔路分割。中产阶级家庭公寓的典型装潢,竟在地下营造出了一种花团锦簇之感。
客厅被特意改造过,比先前隧道的其他部分都要宽敞许多。顶部挑高,开阔明亮。繁复的玻璃吊灯流光四溢,完好无损。洁白的大理石地板上铺开柔软的地毯。餐桌上摆着永生花和还没收起来的白瓷盘。显然有人曾在这儿居住过,到处都还保留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电视背景墙上挂着一幅巨型油画,用复古的实木框精心装裱,是十九世纪某位俄国画家笔下的港湾夜景月光中的博斯普鲁斯海峡2。
秦终朝知道这幅画,也知道与之相关的典故比如那个从公元前八世纪就开始流传的故事,一次比奥德赛更早的英雄主义远航。伊奥尔科斯的王子伊阿宋,为得到金羊毛而前往黑海,在博斯普鲁斯海峡遭遇撞击之岩,放出鸽子探路,最终在惊涛骇浪之中得以通行,抵达黑海之岸的目的地。
她独自在画前站了一小会儿,端详其中的细节夜色里港口建筑物的轮廓,教清真寺的圆顶和宣礼塔,降下船帆后孤零零、直指夜空的桅杆,伸向远处的岬角海岸线。一轮明月从云雾中现身,在海面映出波光粼粼的倒影,晕染开一种温暖、静谧的橘黄色;和神话里的壮阔凶险截然不同。
她们开始分头搜寻庇护所各处。
望舒被飞廉领着进入了离舱门最近的房间。有人在这里面搭建了一处温室,透明的玻璃保护罩内构成了一个小型的生态系统。站在外面就可以清晰地观察到内部的景象。好几排金卤灯一齐照明,似乎从来没有熄灭过,模拟出源源不断的、充沛的日光。温室旁边的角落里放着几只人工巢箱,看起来已被弃用。
保护罩的正中央,是在火星的红色沙漠里很久没见到的、浓郁的绿色。一株酪梨树长到隧道最顶端,枝繁叶茂,树冠抵住天花板,遮住了整个温室的上空。但只是棵极其逼真的假树,望舒很快就从树干的接缝处发现了端倪。
一窝由干树枝和苔藓搭成的巢,悬在最高处的树杈间。几粒被冻住的鸟蛋,有些凄清地躺在巢中,仍然呈现出鲜艳的蓝绿色。
飞廉落到了温室玻璃罩的外边,用它的喙轻轻地去啄。望舒被它的举动吸引,视线往下,看见了它在玻璃的阻隔下仍试图贴近的地方个头大得出奇的、绿油油的酪梨,像铅球滚落得满地都是;两只成年鸟和七八只幼鸟的尸体全都是黄胸脯的知更鸟被冻得硬邦邦,七零八落地横陈,像一桩凶案的惨烈现场。
秦终朝在另一处找到了歌声的来源。
庇护所最靠里的地方,是间被布置成海洋风格的儿童房。四面墙壁都被涂满海浪,各处摆放或悬挂着桨、舵和船锚一类的装饰物。
一位女性正襟危坐在房间中央,没有穿着防护服或任何装备,就这么背对着秦终朝,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陌生来客的闯入。等到秦终朝小心翼翼地走近,才像卡壳似的、极为缓慢地转过头,和她对视。秦终朝立马察觉到,眼前这位是个仿生人,但做工似乎比望舒要粗糙得多,从笨拙的动作、生硬的五官再到过分泛光的皮肤,许多细节都露出马脚。
它的嘴唇纹丝不动,但歌声显然是从它口中发出来的。
没等秦终朝再多观察,它已低下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它的身前船形的摇篮,从里到外都是晴朗的碧蓝色,正以某种轻快的节奏来回摆动着这是整个隧道里,除了她们之外,唯一轻快地活动着的事物。
那位仿生人不再理会周遭的一切,只是自顾自地,又继续对着摇篮充满慈爱地哼唱下去。
“不要哭,不要哭,夏日里生活如此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