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步大娘子才反应过来,不住摇头“不是,不是,那日不是我,王爷一定是认错了王爷认错了”
她挣开搀着她的妈子,两步并作三步,往这边扑来,无奈不良于行,整个人闷声摔在地上。
眼见步大娘子如此无状,步叔公面色也静肃起来,他拐杖一敲地,道“闹够了没有”
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
步大娘子被他一喝,呆若木鸡。
旁边立刻有几名步家晚辈要来将她搀下。
“慢着。”
顾煊抬眸,修长的指节轻轻敲击着茶桌,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垂死的蝼蚁,尽显漠然和尊贵。
众人的心又被吊至半空,不上不下,如遭酷刑。
时间流逝,堂上静然如寄,厌夜王迟迟未落下字句。
轻轻的脚步声过,一道清脆童声响起。
“草民仲礼,状告步家大娘子韩莲英不守大庆律例,身为平民,却做天家贵胄才能做的事。她坐的马车当街疾驰,撞伤了我哥不说,还下令要把我哥打死,目无法纪,枉顾人命,请王爷、郡主、州指挥史大人为草民做主。”
小小身影跪在地上,叩首而拜。再直起身时,脊背笔直无曲,出口利落,逻辑成章,一张小脸绷得整整截截,是姜嬉从来没有见过的严肃。
步大娘子突然被六岁小童杀了这么一刀,是她始料未及的。
终归浅见,步大娘子只觉得这小孩寻机复仇,落井下石,想也不想便反驳道“你胡说”
仲礼拧眉侧目,大声道“我没有胡说有或没有,问问当日在街上的人就知道”
顾煊声音沉幽“纪良”
一个耳后黥章的男子从门外步入,正是那日在乌头山所见,除了单青山和闵英之外的第三名厌夜军。
他身佩长剑,目不斜视地走到顾煊跟前。“主子,人带来了。”
又转头向外传喝,“带上来”
三名布衣百姓立刻埋头走进来,磕头行礼。仲礼稍问几句,他们便回忆起来。
“那马车木牌上写着步宅,确是步府的马车没错。那马车当街跑起来,撞了我的摊子,又碰倒了一个小叫花”
“他不是小叫花。”仲礼急言打断。
“是是是,草民该死,马车碰倒了一个小孩,孩子避得快,人没事,可怀里好容易讨来的馒头掉了一地。那孩子也是倔,当街就要拦住马车,要人赔。然后”
说话的百姓抬头偷偷看步大娘子一眼,被狰狞的高耸颧骨吓着,立刻又埋了头,“然后,就见步大娘子从车里出来,要小厮打死那孩子,说是要赔他一顿棍棒。”
步叔公握着拐杖的手渐渐收紧,褐斑分布的手上粗筋暴起,他显然怒不可遏,拐杖重重杵到地面上,重重一震。
“他说的,是真的吗”
步大娘子心窝骤紧,“不”
仲礼震声“是真的。那天我就在街角。我从不说谎。”
那日他缩在街角,眼睁睁看他哥哥挨打,盯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看着“不要过来”的嘴型,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出声。
也就是那一日,他深刻体会到人与人之间的不同。有人能当街棍杖取幼童性命,有人生如蝼蚁血肉模糊。如果不是他不死心,跟着那些小厮到乱葬岗,他哥就要含着一口气,经受被乌鸦啄食的痛苦而死。
姜嬉看着仲礼那张倔强的小脸,忽然觉得他与自己很像,与父母兄弟相关的,都是他们誓死守护的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