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崇德二十九年,麟德殿落成,赫连仲绶被勒令无有传昭,不得踏入半步。
从此,这宫里的父与子,关系变得竟是比那陌生人来得更加冷漠,可是在那之前,明明是曾经有过普通人家的父子一样融洽的关系,虽然曾经只存在过一天。
自皇后崩逝之后,赫连勃就把自己困在麟德殿,他不想见任何人,甚至不想要见那个曾经被自己当作宝物一样疼爱的儿子,他觉得这世间无一可信任,尽是背叛和决绝。
然而,在那些如同困坐枯井的日子里,他却不止一次的想起当初那个孩子的笑脸来,想起那双把石头放到自己手里的小手,想起那为了许下承诺,而慎重拉钩的尾指。
那是赫连勃在这座为自己而修建的,名为“麟德殿”的生坟里,唯一能瞧见的光,然而也是唯一能够折磨他的痛苦,煎熬多年之后,终成心魔。
长久以来,赫连勃觉得自己就应该是这样在麟德殿里,如同困兽一样,过完余生,过去那些永远不该暴露在阳光之下的隐秘,也将随着自己的逝去永远消失。
他虽无法实现当年对这个孩子的承诺,但是他还是会做他作为一个君王,以及一个父亲能做到的一切他不会让那个孩子背负那些不该背负的罪责,他要让那个孩子成为堂堂正正的,名副其实的国君。
因为他眼里只有那一个孩子。
不管是哪一种感情,他的眼里都只有那一个孩子,也只会有那一个孩子。
这种感情会一直持续到他逝去,然后被带进坟墓,永远不会再有变更,也不会有人知道。
至少,在碰见那个顺喜儿之前,他是这样认为的。
崇德三十四年,这一年原本和以前过去的那些年一样,没有任何不同,除了那个顺喜儿。
找小内侍侍寝,算起来,那不过是近一年来的事,在这件事上,花季睦是做得滴水不漏,不断的在华芳坊里騰换着新的来。至于那个顺喜儿,赫连勃只记得自己当初的确是在皇史多看了他一眼,没过几天,他就被花季睦送到了麟德殿。
那个时候的赫连勃并没有觉得这个小内侍和旁的有什么不同,直到看到对方那双充满了倔强的双眼,那神情,像极了那个东宫里的孩子,他甚至在那一时之间,他竟然难以分辨出,这个内侍和那个东宫里的孩子,究竟是谁更像谁来。
赫连勃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疯魔了,因为他竟会觉得这两个人会是如此相似
那无关于容貌,身量,而是哪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来某种令人觉得熟悉的气息。
因为这种相似,所以他容忍了那个顺喜儿一次次的说谎,容忍了对方一次次的在作死的边缘试探宫闱里,乃至自己内心最阴暗,最隐晦的秘密。
然而最终戳破他的底限的,还是在文渊阁的那一幕。
赫连勃无法接受那样的一幕,所以才会有那样的震怒,所以才会想要拔剑。
他甚至在脑海中闪过一念,如果得不到这个人,那么就让这人死在自己手里是不是会更好
他是如此的不想要让那个顺喜儿去任何地方,就留在自己的身边,眼下。
而今,有人确要他把这个自己舍不得交出去的人,送到他人身边
那个所谓的“他人”,不是旁人,而是自己的疼爱的儿子
面对着是那个自己曾经许诺过要给与所有一切的儿子,他本应该是不会有任何的犹豫的,然而这心中的不舍和愤懑又是为何
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灵魂的每一寸都在怒吼不,他不想顺喜儿去任何地方,他不愿意顺喜儿离开自己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