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淮那时候年纪小,看着这样一点点亮起来的光芒,觉得十分欣喜喜欢,走到何处都要带着
连他父亲被贬,全家流放沧澜时,也央求母亲,在有限的行装中放入了这样的一盏灯。
“娘,为何我们要走”
那时他站在空荡荡的大院子里,仆从奶妈都已经遣散了,只有他和姐姐,留在父母身边。
父亲还在一沓沓地往箱箧里搬书,四书五经自然是要的,周易中庸也放不下,再看看九歌九章,心中也十分不舍。最后收拾了一个下午,父亲也没有收拾出到底要带走哪五箱书。
“书,还要看书”
母亲看着犹豫不决的父亲,突然哭出了声来,嘶声哭道“若不是为了书,我们家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父亲不说话,只是抚着怀中的古籍,眼睛里偏执又柔和。
“若是嫁与打油郎,白丁文字识不得,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母亲哭道“叶清明,我恨不能你从未读过书”
但是,叶清明,怎么可能没读过书
那时,年幼的西淮想。
他的父亲,是整个金陵最负盛名的“叶家郎”,应试春闱那一年,是全年的魁首。
往他们家族谱往上数,到他父亲这一代,已经有六个状元了。
那时,叶家在整个金陵,都是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提起来时,无人不是羡艳钦叹的眼神。
因为才华横溢,又从来不拉帮结派,圣上认为这叶清明是个“老实人”,令他去修国史。
但是老实人,有时候也是会出问题的,尤其是在这时常不得不需要“圆滑”的朝堂。
“君上怎么说,你便怎么修就是了,你耍滑头瞒得过去么”
母亲哭道“世道,早已经就是这样一个世道。入了仕,摸爬滚打不过混口饭吃,人活一辈子,你活得那么难做什么呀”
那一年,已经是云华十六年,是现今新帝父亲在位的最后几年。
天下大旱,灾荒四起,饿殍于野,无处不是哀叹的黎民苍生。
然而,在这样的境地下,先王令著作郎们记国事,要求他们称“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成文帝乃千古之贤帝也。”
叶清明问“栖灵峰以西北,饿殍两万余人,当如何”
先帝说“未有此事。”
叶清明又问“去年洪灾溺亡七千余人,又当如何”
先帝说“同样未有此事。”
叶清明困惑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君王,心里有许多想不通的问题。
他后来回到家,伏案想了一整夜,在书房里抚摸着先人们留下的古籍记载,那些铺垫着这个国家文明来路的薄薄轻纸,终于想通了
“读书人,不能愧对于书。”
西淮的父亲是个读书人,也没有别的本事。不过一身弱骨,和一颗读书人的良心。
他不能像战士们上边疆打仗,只能守住自己手中的那杆笔。
半年后,叶清明遭人检举,告他私记国事,叶家抄家,举家发配沧澜。
沧澜是个边陲的小城,很靠北边,介于燕启和盛泱的边境。
一年有三个季节都很寒冷,只有六七月份是温暖的。
但即便此,西淮对童年的记忆依然是美好的。
因为他们一家四口在一起,姐姐开朗活泼,母亲娴雅温柔,父亲教他吟诗作对。
他从秦淮来到而来这极北的沧澜,但是依然像一个书香门第叶家的公子那样长大。
“颜儿,昨日的中庸记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