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筠往深处走,轴筒咕噜咕噜转过墙角,再行往下一处转角。
听着机杼滑轮滚动的均匀声响,顾西章点亮最近的四盏灯。转身,小艺学已从墙上夹缝取下长棍,固定了轴筒,并将画卷展开。
金陵城崭露一隅。
是白日。
似乎是青天白日,因上方挂着满圆的日头。
秦淮河水面波光粼粼,行船来往。船夫打着赤膊,肌肉高高隆起,撑篙扬帆。
一船尚未在码头停泊,便有人从船上腾越高空,对面岸旁有两人一向左,一向右,在画上呈出倒八字的闪躲之势,正是跳船之人喊叫岸旁人等避让。
向左的那人牵着驴,方向是往糟市。
右面那人着草鞋布衣,只画了一半,但认得出肩上那一半长物是扁担,是个卖货郎,从锣锅巷而来。
是糟市,及近旁锣锅巷。
难说是第五艺学技法出神入化,画面意境深远,亦或是顾尉官甚少见出彩画作,一眼看过去,竟跌入这喧哗街景,耳旁叫卖人声此起彼伏。
小人悄然越过尉官去往厅中长案。
案上笔墨纸砚陈设,光笔架就有长长两排。峦峰笔山、横长笔挂、卧佛笔搁不一而足。
灵筠凭天窗幽光,从案上取下一笔、一银盏,席地而坐。又将银盏置于膝间,取出袖中囊袋的铜板,用笔尖描扫。
陈年铜锈应该不好清理,至少,单用柔软笔毫,很难。
但顾西章眼看着绿锈在笔须间徐徐下落,降在银盏,便如沸汤的茶沫般,立时咬住盏壁。
她等了会儿,轻咳一声,“我此刻开口说话,吵扰艺学么”
灵筠轻轻摇头“不吵的。”
顾西章略一思忖,道“艺学方才说愿意解答我的问题,但我眼下千头百绪,不知从何问起,倒有个故事想讲与艺学听。”
灵筠竖起耳朵,“尉官请讲。”
“有一户人家,家中夫妻二人做小本买卖,勤俭节约。即使生意日渐红火,家业兴旺,先时的勤俭本性也未曾更改,铺子越开越大,生意越做越广,于是将住家之所的一楼也作为仓库,存放货物。”
“这一日,家中独子生日,一家三口喝酒庆祝。醉酒后不慎碰倒烛台,三人沉醉不醒,那火在一楼熊熊而起。”
“此时,恰巧有一路人经过,急忙汇报军巡铺救火。但军巡铺赶到,为时已晚。”
顾西章停下来,接过艺学此时递来的铜板。
她翻手覆握钱币,倾身低声问道“我有疑问,路人为何在此日去了这家”
灵筠快言快语回答“是刘家奶奶叫去的。”
顾西章想了又想,说“刘家奶奶八年前就已过世。”
“八年前”灵筠睁大眼睛,面向着尉官,视线却落到她身后。
顾西章朝她看去的方向微微侧目,只看到未被光照的地方如大笔泼墨,黑影深深,并无异常。然而就在此时,不知何处阴风来,吹动笔挂上几支细笔,犹如风铃般叮当作响。
她沉下声“我今日访查得知,不会有错。”
灵筠起身将银盏放在案上,拿起墨盒,往盏中倒了少许,与绿锈一同研磨。良久,低落道“好久了。”
“是啊。”
八年前即已过世的刘家奶奶,如何会在八年后叫小艺学去锣锅巷。
顾西章心知即便第五艺学有通鬼神的天眼,所说属实,这事也不可与外人道,便道“那么,艺学可以为我讲个故事么”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