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暖黄的光晕透过窗枢, 打在他柔软的发上, 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微尘。
这张书案上的笔墨, 他至今只用过这么一次,其余时候,不外乎是洛朝在写写画画。
笔尖墨迹晕染在纸张, 不出半刻钟,竟临摹出一份笔迹几乎完全相同的书信短短千字之言,其实用一句话即可囊括有缘再见。
他用双手将临摹出的纸张轻轻捻起,晾在洒满阳光的窗格边沿上,而后执起朱笔,揭起右手侧一张墨迹干透的摹信, 以朱砂为墨,在字迹下端仔细勾划。
再看他右手侧,竟早有数十张被朱笔勾画过的摹本了, 且每一张上, 勾出的字句各不相同。
这短短三日内,他早将这封信默念、摹写、勾划过无数遍了。
他总想何句为真何句为假
固执如他, 愚钝如他, 每每遇到看不透的人、想不明的事, 都会选择同一种方式重复。
不断去看,不断去想。
有时会恍惚忆起半月前的雪夜后,他和洛朝之间的一番闲谈
彼时对方在慢悠悠喝茶,他欲言又止、犹豫再三后,还是凑上去, 好奇地问道“你白天说的事,都是真的吗”
洛朝奇奇怪怪,问他是哪些事。
顾归尘就简要举了几个例子,比如,唱戏时说曾被负心汉大雪天丢弃差点冻死,扮卖菜小僮时说主人家常常克扣工钱,还有
他没说完就被洛朝当头一个爆栗敲在脑门上“这他妈你也信”
“我那是演戏,演戏懂吗那叫艺术加工”
顾归尘可不懂什么艺术,迅速捂住脑门,略带郁闷道“你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要说假话呢”被戳穿后还要打人。
洛朝简直懒得理他,兀自看书去了。
顾归尘却将脑袋冒至人跟前,眸子亮晶晶道“不过也没关系。”
他顿了一顿,神情真诚信赖“我总没法立刻辨出真假的好在,无论你说什么话,我都先认为全是真的以后,再慢慢把假的挑出来。”
洛朝过了好一会儿,等人不在眼前了,才慢慢抬头瞥了一眼,微不可闻轻骂一声“傻子。”
如今,他一遍遍默写书信,将每个笔画都铭刻在心头,却第一次笃定不可信,一个字也不可信。
他心中朦朦胧胧升起种不安,冥冥中,仿佛有血盆大口的巨兽在暗中窥伺着所有人某些暗中发生的事情,绝不如洛朝在信中说的那般轻松。
最让顾归尘感到惶恐的是这三天来,铃声从未响起过。
对此,柳治是这样解释的
他在一个很特别的地方,任何未经许可的声音都不会响起那会惊扰神明。
换言之,即便铃铛品质高为圣阶,被锁在那处,也无力发出任何讯息。
柳治还反复叮嘱过这几日决不可轻举妄动,因为暗中那双眼睛,在时刻监视着我们,对方隐于黑暗中,而我等在明处,有天然的劣势。
五日过后,我会带你去救顾十七。
为了让表面的一切看上去,和从前一模一样,柳治按洛朝临走前嘱咐的种种,扮演为“洛九陵”。
只是他绝非会演戏的人,拙劣的伪装怕是连应欢欢都骗不过,因此,“洛九陵”和顾归尘,这三天一直待在屋中,寸步未出屋门。
对外则告称洛朝病了,需要静养,无事莫来打扰。
三日间,只有李随风曾造访过一次,还带来一个特别的消息护送柳小夫人至邺城后,他遣过属下去柳氏原定的交接处探查过,结果等来等去,离预定的接人时间,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了他猜测,柳氏的接应队伍出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