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连声呸着便将人赶了出去,却叫苏构的心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金陵城这样大,少一两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她拎着手里的灯笼,一路寻至城郊,寻着的果然是孟琅的尸身。
草席一卷,席天幕地,荒郊遍地是坟茔,皆已是枯骨朽木,只有孟琅,在其中格外的醒目。
苏构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灯笼,令它猝然熄灭在满眼的黄土之中。
她已经不记得她是怎样走过了那些枯骨到了孟琅的身边。
她生长近二十年,背负了许多死亡,却是第一次这样直面。
情动心肠,只觉夜色黑的夺人,她甚至在恍惚间跌伤了一只右手。
她从孟琅蜷着的双手中,握过了一块小小的玉珏,那底下刻着一个浅浅的崇字。
那个时候她并不认得,一直到第二日金殿之上,圣上点了赵首辅家的公子赵崇澜状元头名。
她才忽然发觉,那些人都是大富大贵的模样,而孟琅,却死了。
那个想要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孟琅,那个同她说要为读书人挣一条太平路的孟琅就这样死了。
“殿下。”苏构轻声开口问道,“孟琅死时并不曾有随身玉佩,徐平章却突然抓了个盗墓贼,是殿下做的手脚罢。”
秦誉挑了挑眉,“这便是探花郎想要的一问”
苏构睁着眼睛,不在意道,“微臣方才讲起,何曾发问”
秦誉便笑了起来,“那探花郎便问罢,本太子洗耳恭听。”
秦淮河上夜风吹来,令红船上的静谧也被驱散了一些。
她转过来,瞧着秦誉的眼睛,轻轻说道,“微臣想知道,姑苏的老大人对殿下说了些什么。”
曹世蕴。
秦誉眯了眯眼,起身坐直了,任凭夜风自他与她的方寸之地拂过。
苏构也一样坐直了,重新与他隔着一道小几相对而坐,瞧着秦誉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冷透的酒。
“苏构,你放肆。”他淡淡道。
手中的冷酒一饮而尽。
苏构难得没有自称微臣,伸过手取了秦誉面前的酒杯,为自己倒满了一杯酒。
她举起来饮尽了,才说道,“殿下方才扔了我的酒杯。”
秦誉低声笑了起来,“苏探花当真什么都不怕”
苏构抬眼过去,“殿下怕吗”
秦誉斜了一个眼神过去,瞧也不瞧地一路挑过身旁搁着的琵琶四根丝弦,
“本太子,无法无天。”
“那苏构,”她静静道,“愿为殿下臣。”
她说来随意,却叫他心头一热,竟瞧着她的面孔出了神。
他的嗓音喑哑极了,一动不动道,“赐尔恩准。”
苏构重新倒过一杯酒,递到秦誉的面前,“殿下请。”
秦誉饮过杯中酒,没有将手里的酒杯放下,握在手中说道,“曹世蕴死了。”
苏构的手指握紧了片刻,没有说话。
“他是自尽。”秦誉说道,“一根麻绳吊死在了姑苏,只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话。”
秦誉握着手中的酒杯,平淡道,“往事莫追。”
往事莫追。
曹世蕴逃了十五年,死在了姑苏,留下的话,却是往事莫追。
这样多的性命,这样沉重的往事,曹世蕴死之前,竟只愿意留下这样惨淡的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