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黎野突然感觉到了难过,也感到了好一阵麻木。这样的言语和这样的成见似乎一直在持续,他心里也清楚明白极了,这成见将一直持续下去。
他站在雪里,看着太监因为有些激动而扭曲的神情,仿佛看到了那自地底里伸出来的扭曲锁链。这些锁链好似生长在了他的影子里,和他形影不离,捆住他的骨血,压得他这一生都变了形。而这些锁链,每一根都写着“罪臣之子”四个字。
他被它们囚禁了。
那太监还在说,控诉得简直要声泪俱下,就好像顾黎野迟早要害他似的。他说“侯爷,你就看他那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安好心指不定现在就琢磨着怎么给您一刀合适”
陈黎野听着这些话,看向了谢人间。他感到心里一阵的难过不舍,又感到某一处地方带着一些期待,带的心脏都砰砰跳了起来。
他明知道没人躲得过成见,他明知道人人都爱落井下石,谢人间也绝不例外。
他的理性告诉了他这些。可他却莫名地期待着谢人间去反驳,隐隐约约地,他心里有个声音对他自己喊,谢人间不一样。
成见永远不会在他身上落根。
谢人间果然没让他失望。
一直沉默的谢人间忽然猛地推了控诉个没完的太监一把,骂道“就他娘的你知道是吗”
这太监大半辈子都在宫里过,没练过武,细胳膊细腿儿地哪儿挨得住谢人间这一推,当即被推倒在地,满脸震惊地看着谢人间。
“皇上塞给我的人,我能不知道什么背景”谢人间破口大骂,道,“说给人就给人说收回去就收回去敢情他坐着龙椅舒舒服服的有权任性是吧这人走了我怎么打仗,你给我做谋士吗你去打剩下的外族吗我这儿吃不饱穿不暖的跟他要点银子跟他娘要掏空国库似的我说了吗他看我打得好了他不开心了我是给谁打仗的他不知道是不是得我搁他帘前喊我对他忠心耿耿他才信啊”
“侯爷、侯爷息怒”太监吓得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道,“不是那个问题侯爷要谋士,回头皇上可以再派人肯定给您派个更好的这个不行,这个是罪臣的孩子这个得关”
“怎么了”谢人间抬腿一踹那刚站起来的太监,又把他踹得跌到了地上,道,“罪臣的孩子怎么了谁家娘不是娘了我娘还他娘的农村妇女呢,你意思我也是农村妇女了你骂我”
“没有没有没有”
“没有还不快滚”谢人间怒道,“滚回去跟新皇说人是我的不给他要是回去外族直接换人打”
太监哪敢反驳,点头哈腰的连连称是,然后忙不迭带着一帮人连滚带爬地滚上马车打道回府,临走前屁股还又遭谢人间踹了一脚。
谢人间骂道“滚”
马车连忙依言滚走了。
顾黎野望着马车远走,看向谢人间的背影。陈黎野无端地感到心里有一股暖流,这股暖流渐渐地遍布四肢百骸,暖得他甚至觉得太过灼热,就连塞北的凛冽风雪也变得滚烫起来。
谢人间低声骂了句“倒霉玩意儿”,然后慢慢悠悠的转过身来,慢慢悠悠地走了。然后在走到顾黎野跟前时,他忽然停了下来。
顾黎野看着他。他从谢人间脸上看到了困倦和不耐烦,估计是因为一大早起还没睡醒就被叫起来导致的。
但他却不觉得可怕。顾黎野看着谢人间,感到心里五味杂陈,什么情绪都有,却不知该如何发泄,就那样在他心里横冲直撞,撞得整颗心都滚烫得像要爆炸。
两个人都沉默了。就这么互相凝视着沉默几许后,谢人间低沉着声音道了句。
“罪臣之子没什么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