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阻止,无法提醒。
我无法挣脱被鱼钩钩入皮肉、口鼻耳朵都有血涌出的剧痛。
我无法抵挡咸腥深寒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没过头顶的绝望。
我无法握住老爷爷于霎那间失去了所有温度、变得冰凉彻骨的手。
我握不住。
我尝到了刚生出冻疮时钻心的肿胀和麻痒,闻到了在闷热焦躁的夏夜里刺鼻的酒臭,感受到了衣服被撕裂、粗粝的指头掐陷在肉里的惊惧。
我感受到了因为攥得太紧、木片上小小的木刺尽数没入指腹的那种刺痛。
我感受到了躯干四肢、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撕裂、甚至连同灵魂都被不断地碾碎的前所未有的剧痛。
救救我。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都忘记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此时此刻都想起了什么,但我
但谁来救救我。
可是,没有人来救我。
什么都没有。
我不知道自己最后坚持了多久,只知道在即将失去意识的一刻,身上所有的疼痛都仿佛在刹那间消失不见,我再度站在了那一片浓滞的晨雾之中,浑身冰凉地和那个正在上船的金发孩子遥遥地对视了一眼。
但这次,我却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转头就跑。
可是无论跑多少次,跑多远,我都终会再一次回到她的身边。
然后再一次成为她。
我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不断重复经历着她生命中最痛苦的那些瞬间,我觉得恶心,想要干呕,几度崩溃。
我真的试过了,我试图让父母不要上船,我试图让老婆婆那天不要出门,我试图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可是不行,我还是能感受到,我什么都阻止不了。
一切就好像既定的命运一般,循环往复,永不停歇。
最后我甚至都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一共经历了多少次,是几十次,还是几百次
我以为自己会习惯,会麻木,可是无论重来多少次,当黑发女性的血溅在我脸上的时候,当她浑身是血地向我倒来的时候,还是有巨大的悲恸在心中蓦地翻涌。
妈妈,我想叫出来,我想叫她妈妈。
可是直到这悲剧发生的前一刻,我的最后一个举动,都还是任性地扭过身,将背影留给了她。
我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等到连灵魂都被碾得破碎而泥泞后,终于有一次,在踏上自船舷下放的长梯的那个刹那,我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拉住了母亲。
但下一秒,风却陡然大了起来。
我尚还来不及反应,手上就猝然一空我身边的所有人,连同这个码头,还有这片灰暗的浓雾,都在瞬间化为了沙尘,被浩荡的风一卷,便再无处可寻。
可一切都没了之后,彻彻底底地没了之后,这里却还是一片空茫的灰。
我好像从金发孩子的体内脱离了出来,又变回了自己,可是无论我朝哪个方向,走多远,都走不到尽头。
这里没有太阳的东升西落,也没有四时的循环往复,没有天空,没有大海,没有树木,没有生命。
这里看不到来路,也找不到归途。
起初,我还庆幸自己终于逃出了那个无望的轮回,甚至在记忆开始出现缺失时,觉得这是迟来的眷顾。
可是后来,我什么都忘了。
我忘了自己要做的事,忘了自己是谁,甚至忘了自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