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晚逢,这是魏王的名讳。
他竟然教自己写这三个字真是好生奇怪。
朝烟偷眼以余光望他,却见他只是专注地望着纸上的那三个字,不言不语。此刻,他不见了平日那懒散悠慢的玩世不恭之味,显露出几分正经徐然,眸中一片阒静,似眷山月,叫人忍不住多贪看了几眼。
殿中安静片刻,魏王终于道“好了朝烟,本王用不着你,你先下去歇着。”罢了,眉毛一挑,很不高兴地说,“回去了,好好看书,认字那首诗,本王回头还要你抄的”
朝烟一听,原本好不容易缓和的心思,又被他气得懊恼说到底,魏王殿下还是要迫她抄那首“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可真是不知羞耻
朝烟心底恼归恼,面上还是客客气气道“奴婢告退。”旋即,便小步朝着殿外走去。
朝烟低身退出后不久,欢喜公公就来了。他眼瞧着朝烟跨出门槛去,很殷勤道“姐姐慢走。”罢了,欢喜公公才进了殿中,对魏王道,“殿下,将军大人的回信来了。”
“将军大人”,指的是魏王燕晚逢的舅舅,殷大将军殷松柏。
此人在边境领兵多年,乃是段太后与摄政王的心腹之患。若非当初废掉魏王之时,殷将军卧病昏迷在床,不得行动,谁也不知道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会是谁。
不过,朝中人皆知,殷将军与魏王殿下虽是亲舅甥,但关系却极是不好。究其原因,魏王顽劣散惰,偏偏殷将军刚正不阿。这脾性相冲,可不就疏远了
魏王正倚在桌案后头出神,听闻小欢喜的话,便冲欢喜招了招手。
欢喜老老实实地将信奉了上去,等魏王拆开了仔细看,欢喜便小声劝道“殿下,将军大人到底是您的亲舅舅,心底肯定关切着您呢”
“舅舅他又在骂本王呢”小欢喜的话没说完,魏王便冷哼一声,将信纸拍在了桌案上。
小欢喜见状,话锋一转,道“但将军上了年纪,也有识人不清之时。他定然是听信了旁人的谣言,才会在信中与您不客气他心底呀,八成是指望着您好呢”
魏王挑眉,并不答话,心道舅舅来信骂他,也是好事,总好过舅舅一封信也不回。至少舅舅骂他,就代表心底还有着念头,想将他骂醒呢。
舅舅说话是难听,什么“上愧先祖下羞万灵”,什么“勿以舅甥自诩”,不过难听归难听,他却知道舅舅的心还是好的。
这世上许多事儿,都是从前的自己不懂,唯有经历过一遭生死后才能看清的,譬如舅舅刀子嘴豆腐心,心底始终记挂着他;譬如荣华飞散一如云烟,他失去一切时,众人皆会背身离去;再譬如,这长信宫里有个宫女,也是唯一的一个宫女,会在一切终尽之时,对他淡然道“若殿下不嫌弃,奴婢愿与殿下做个伴,一同上路。”
“殿下,您还要给将军去信么小的给您磨墨。”欢喜殷勤的声音,打断了魏王的沉思。
“要,当然要。不仅要写,还要常与舅舅寒暄。”魏王以指点了点桌案,“只是,你要记得本王的吩咐,送信之人,只可用本王寻来的那几个。明白了”
欢喜点头不迭。
也不知殿下是施展了什么神通,找了两个带些功夫的下侍,当真就在段太后摄政王的眼皮子底下,将信送到了殷将军的手中。如今瞧着,将军与殿下的关系似是有些缓和了。这是好事。
“以后要做的事儿,可还多着呢。”魏王哼了一声,提起了笔来。
京城的春雨,一连绵绵润润地下了许多天,将长信宫的翠叶青柳洗的清清爽爽。这日午后,纤雨终于停了,有了片刻的放晴。朝烟寻了个空,将长信宫的宫人们都唤来了自己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