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重的触感已经快要绞缠到臂弯,艾格动了动手肘,等了片刻没见松动,另一只手不由握了上去,继而拽了下。
人鱼随之压低肩膀的样子像是上半身也受了这一扯,然而艾格知道自己力道的不痛不痒,他抬眼看去,它那两道长鳃已然半张,瘦削左颊因控制鳃部的力度出现了一下细小抽动,有那么一瞬,他以为那张脸上会露出见血时的狰狞模样,但他眼睛一眨未眨间,能清楚看到那半开的长鳃在它低头刹那就已统统压回脑后。它屏住了呼吸,它的脖颈停了片刻,继续靠拢。
依旧是十足缓慢的动静。
志怪动物凑近人类的样子仿佛肩上有块危险又沉重的坠石,它费力抵挡,鳃尖不时轻颤,而坠石底下有张没有防备的面孔。
一滴水落上了脸,像他摸着潮湿爬梯望向通风口时那样。
很难说这逐渐拉近的距离里是否有危险的成分,那苍白肩线上仿佛蓄着一股巨大力度,又像是随时可能因任何一点动静而彻底停止。
他应该按住这截凑近的肩膀,一时半会儿却没有动。它想干什么不像是要落回甲板的样子,没有人可以为这条未知动物的诸多举动做出注解,他出神地想。眼前是一段敞露的脖颈,脖颈上挂下来的一串怪石漆黑无光,视线微微一偏,他看到它连两只蹼掌都离开了船舷。
它抬起了手,手指似要伸来脸侧,忽地,艾格眼皮一跳不是因为这还没抵达的触碰,而是因为一束猝然晃过眼睛的黄光。
他回神扭头。
这是片无遮无拦的甲板,夜色里的任何动静都没处躲藏,顷刻间,那些人影已经伴随着一阵急促脚步从雾里穿出,光束一阵抖晃,晃过人鱼漆黑的长发。
“谁”恐惧的音调跟着冲破寂静,“谁在那里”
一行人影猛地停在了夜雾边缘,原本在地上搜寻着什么的灯光齐齐照了过来。
艾格抬手挡了挡光,很快看清了人群前方的事务长,以及他手里举着的一把火枪。事情通常都是这么发生的,翘首等候时它迟迟不来,最不经意的时候偏偏意外出现或许他们是来找一找这三把丢失的钥匙,又或许事务长想起自己刚刚漏翻了哪个木箱,无论如何,他们去而复返,他们发现了他,发现了人鱼。这下子,混乱的一天已经不用等到天亮。
“不管是谁,离开船舷自己过来”声音尖锐得像是下一秒能开枪。
隔着夜雾,那枪口尚未瞄准,细链紧紧缠绕着转轮,或许还会炸膛。艾格静静望着黑暗里的那把短枪,却不至于寄希望于一把火枪没有瞄准或炸膛,迎着刺目灯光,他打算走上前,一条苍白的手臂就在这时完全停上了肩膀。
湿意几乎让脖颈皮肤冒出一个激灵,艾格停了停,两只蹼掌已缓缓绕过肩膀。
突然出现的人影打断了他刚刚的出神,却没有打断人鱼的低肩凑近,他感到手上的尾鳍终于松开,转而滑向腰侧似乎是个危险的动静,他本能地想,尾巴一卷,稍一使力,它就能把人裹入海里。手掌不由按上了身旁的船舷,它要回到海里火枪还在十步之外,比起他这个人影,那枪口铁定更先瞄向船舷上的怪影,这种时候它最好回到海里。金属武器的声音接二连三,哆嗦的脚步开始靠近,灯光颤抖,那是人们面对迷雾与未知时无法避免的恐惧鱼尾从腰后完全绕来,一个不含触碰的圈拢。
紧接着一声巨响覆盖了所有动静。
枪声。
艾格在第一秒认出这个声音,也在第一秒就循声扭过了头。
他比谁都熟悉这种枪声,轰隆一下,鲜血,伤口,尸体,各式各样的支离破碎,眼前所见却不是熟悉图景里的任何一种那把火枪泛着寒夜中最滚烫的光,打出了这一枪的黑袍男人再度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