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一句“谁在那里”,吼声却已经不是朝着这边船舷。
他整个人面朝甲板中央,枪口指着一根枯尸般消瘦静立的桅杆,指着甲板上漆黑的无人虚空。所有人的武器都指向了那片虚空。
好似虚空里有张牙舞爪的东西在逼近,火枪在继续上膛,装填弹丸的双手却抖个不停,有人在退后,脚后跟惶惶拌上身后之人的前脚掌,噔的一声惊响,一把长剑完全落地。
他们像是看见了什么,诡异情形前,艾格怔怔心想,又像是看不见什么。
他不知道举枪的男人看见了什么,却也许能猜出他看不见什么几个踉跄快步,仿佛被追赶,黑袍男人跑向船舷的样子像在逃往平坦之地,那面具上两个黑黝黝的眼洞朝着海面不断瞪大,瞪大,腰部猛地撞上舷沿,一具躯体就像一块翻向海面的舢板扑通一声,大海吞没了这阵逃窜与呼叫。
像悚然噩梦,像可怖幻境。
又是一本完整摊开在眼前的怪谭故事。
然而艾格没有看到接下来的东西。
不远处的恐惧无声无形,船舷上的恐惧化身却在继续凑近,人鱼慢慢低下轻颤的脖颈,渐渐地,比雾气更潮湿的长发就落上了肩膀,拢住了视野,一片严丝合缝的黑色。
怪谭故事的书页合上了。
耳畔的落海声一下接着一下,消失的不像是人命,而是一块块无知无觉的坠石,然而不管是人命或坠石,无尽浪涛会残酷而平等地吞没一切,那是大海的本来模样。
睁眼望着这黑色帘幕,他同时感到平静与战栗,但那不是自己大脑或心脏的感觉。平静的是周遭深海与夜色,战栗的是这具围上来的躯体,那道下巴悬在头顶,一条鱼尾拢在腰后,它战栗的动静像恐惧,像愤怒,他不清楚,又或是比那些还要强烈的东西。没有人可以为这条未知动物的举动做出注解。
三下,四下,五下,最后一个落水声消失了,脑中的数数却没有停,直到海风吹来一阵透肤寒意,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数什么。
那是背后传来的触感,尾鳍的动作一下,又一下,潮湿的拍抚像无声水流,缓慢近乎悠长,又轻得不可思议。许久过去了,这动静依旧规律地持续着,一下,又一下,好似他直挺挺的脊背是什么瑟瑟发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