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清理工作交给了行动更自如的望舒。
它下坑时的轻盈姿态,好像是在月球上攀岩。轻而易举就将自己悬挂在坑壁,一边用手铲不断敲出浅浅的脚窝,刚好够踩住,一边往下缓慢地挪动。最后在狭窄的坑洞里找好位置,一个轻快的纵跃,稳稳落脚。它现在就站在目标上方,只隔着薄薄的一层。
秦终朝从监视器里看到实时画面。望舒已经差不多掌握了所有窍门力道、角度、耐心,一点一点把压得紧实的岩石碎屑从埋藏物上剥离。
埋藏在地下的神秘对象逐渐现出了真身一台人形机器,屈身踞坐,如此孤独地嵌在火山喷发物所堆积的土层里,像困在琥珀里的标本。四肢粗壮,只有钢筋铁骨,没有覆上像望舒一样柔软的仿生肌肤。浑身都坚硬,脸孔也是僵硬的,一块起伏不平的金属板,几乎分辨不清五官。应该是干苦力的劳工,所以不需要光鲜的外表。
监视器里的画面随着望舒的视线而移动。光线很暗,秦终朝跟着画面仔细辨认,它穿着衣服,灰、红相间的制服,背上印有一行硕大的标语,字迹依稀可见“red heaven红色天堂”。她认出这是葬礼公司的机器员工。
望舒仔细检查了它的周身。发现它的腹腔被打开,重要元件都被掏空了,只剩这幅空空如也的躯壳。像经历了一场开膛破肚的手术。
“可能是废弃的,被扔到这儿。”秦终朝从通信设备里听见望舒的声音。
秦终朝也在打量她留意到它仰着头,不像被人丢弃,而像是自己做出这个姿势,并在停止运转之后依旧维持。它的眼珠也被挖掉了,剩两个窟窿,两个黑黢黢的、朝某处凝望的窟窿。她确认了它面朝的方向,抬起头,正对着奥林匹斯山。
岩浆就从那里来,漫天的火山灰也从那里来。缓缓隆起的、广阔的火山基座,就是每一次可怕的灾难向四周弥漫之时凝结下来的固态。
“可能是它自己走到这儿的。”秦终朝提出了另一种猜测。
或许它是在观赏火山喷发的景象时死去的。灾难的来临如此出其不意,它在这附近的墓地工作,但没来得及撤离。或许它奔逃了很长一段距离,回头时望了一眼身后。
“你能想象到这座庞然大物喷发时的情景吗”
受难的机器就这么坐下,不再挣扎,心甘情愿在这难以一遇的壮景里接受死亡。
世界末日般的壮阔和绝望,有时会反过来在人类心中激起美感,望舒知道这一点,但不确定这也会发生在机器的身上。它能明白秦终朝的想象,但无法立刻感同身受。为此,在回到地面上时,它也忍不住多望了几眼奥林匹斯山。
秦终朝最终决定不把残骸吊上来,让这尊守望者继续在地下维持原貌。
落日号在夜间疾行,探照灯像一束巨大的莲蓬从荒野里掠过。
外面一片漆黑,车内则被壁灯照得亮堂堂。秦终朝负责开车,望舒坐在副驾驶座。它将自身的乐库与车载音响相连接,挑选曲子播放。完善望舒系统的程序员可能是位资深的乐迷,配备给它的乐库从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再到新世纪音乐,一应俱全。
被选择在夜间播放的是霍尔斯特行星组曲的第一乐章火星。众多乐器互相追赶,一波推高一波,落日号的行驶骤然有了一种军队行进似的、宏大的紧迫感。
望舒一路都在观察秦终朝,看她如何一丝不苟、从容不迫地应对一切崎岖的地貌,越加恶劣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