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观察时,它通常不是径直看向秦终朝,而是看她倒映在车前窗里的影子她的轮廓与前方被照亮的沙丘融在一起,接连不断,像融进一道河流。
这会儿她没有被臃肿的防护服罩住。她穿了件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卷得很仔细,平整妥帖,没有一丝褶皱。她很瘦,但露出的那截手臂有隐约的线条,在她紧握方向盘时,能看清筋脉和血管的鼓动、起伏这是生动的、人类的手臂,是望舒所没有的,它的手臂没有力量感,只有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和纤细,像白桦树的枝条。它撩起袖口,低头看向自己的。
而后它顺着把视线收回来一本册子正摊开在它的面前。大开本,很薄,被翻过太多遍,书脊开胶,纸页的棱角也软塌塌。封面上印着醒目的标语,和白天所见到的机器残骸制服上的一样“红色天堂”,字迹已轻微褪色。这是火星葬礼公司的宣传册,距离发行日已过数十年,几乎成了古董,被秦终朝从地球带来。
是秦终朝主动递给它的。望舒本有些局促,它记得曾经翻动诗集惹她不快的事,但秦终朝坚持。册子里大部分是添加了柔光滤镜的火星照片,不同墓地被划分成不同景点。最中央夹着一张可展开的、长长的地图,有些地方被画了记号,有些地方还是空白的看起来她打算跑遍所有地点。
“你愿意跟着我吗”
秦终朝这样问它,语气不同往日,像在正式邀请它加入一场艰苦的冒险而它相信是伟大的。这是本该在第一天就问出的问题,但如果第一天问出,不免流于轻浮。如今多了某种更为郑重的意义,像是确证了她和它关系的拉近不是“跟着考古队”,而是“跟着我”。
听到这个问题时,望舒竟没有立刻回答。它沉浸在另外一些思绪里。在伸手抚摸那本宣传册时,它能想象到,一直以来,她如何珍视这本册子,在褪色发白的纸页上摩挲,用指尖滑过每个地点。
像找到了解开题目的必要条件,它忽然想明白秦终朝或许是在找某件东西,就藏在这些火星墓葬之中的、某件唯一的东西。而哪怕漏掉一个墓,就可能永远漏掉那件“珍宝”。因此她才不顾危险地留下来。
这次挖到的,显然并非她要寻找的望舒回想起白天的情形但她却没流露出过多的失望,正如她也没有预先流露出渴望。那些情绪可能在她心里翻滚过,但没有在她的脸上显现。她总是不让它们轻易显现。
它渐渐揣测出她的性子,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清晰,像在迷雾里一点点描摹出远山的轮廓。它把这当成了一项任务、一个挑战、一件乐事。
和那些终日愁眉不展的人不同,秦终朝是这样一种人她心中有不为人知的痛苦,但你永远无法在她那里找到真正的绝望和疲倦。她擅长振作精神、保持激情,拿来一些炙热的东西,给最深的痛苦进行打扮,为它挂上闪闪发光的饰件,像在美好节日里整理圣诞树,纵使树干之内遭受虫蛀、千疮百孔。它想即使到人生最绝境,她也能保持灵魂的体面。就像火星和正被播放的这首曲子,永不熄灭。
而眼下,这里是她的安全屋,是坚硬贝壳的内部。现在它就坐在这儿,收到了她郑重其事的邀请,邀请它参与她的生命更多。一切都充满了她的气息,她的秘密,她的柔软,都在不经意间朝它涌来。
还有驾驶座前挂着的那两张照片。望舒从照片里看见自己这样的时候不多,它不常注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