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说得略带嘲讽,但西淮却知道,他不愿意去那里的真正原因
当初银止川父兄的灵柩从沧澜回盛泱时,是全部停在府内后西院的。
那时朝内谣言四起关于失城惨败的原因,全军覆没的真相,银家究竟有没有勾结叛国的疑虑,几乎如阴云一般笼罩了整个银府。
银止川被人从府邸内带走,进了底狱。
他父兄的棺椁,就这么停在了西院内,无人看管,也无人过问。
待他从底狱里出来,蓬头垢面回到家里时,小厮仆从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府邸里漫着一大股腐败的臭味。
他走到西院,看见父兄的灵柩。
上头有被人从外头扔进来的菜叶子,臭鸡蛋污迹斑驳地黏在棺椁上,甚至还有干涸了的粪水痕迹。
十五岁的银止川就这么在大雨里,一面哭,一面把父兄的棺材都洗刷干净,再送他们下葬。
后来,过去了这么多年,银家度过了那次危难,依然是星野之都响亮有名的府邸,银止川也再次穿起了风流放浪的银袍
但他再也没有去过西边的后院。
“人是这世上最会落井下石的东西。”
不知想到了什么,西淮微微轻笑了一下,道“从来没有雪中送炭,只有乘人之危的幸灾乐祸。”
“我银家的儿郎,从十岁起开始上战场。”
银止川的喉咙轻动了一下,哑声说“我两个哥哥死时未满十八。”
“但他们所保护的后方百姓,却就这么在他们死后,往他们的灵柩上扔臭鸡蛋,泼粪水哈。”
西淮倒是不以为意,他甚至目光在银家这精巧优美的庭院逡巡了一边,漠漠道
“但你们不是也得到了回报么这样价值连城的宅院,雕梁画栋的府邸,多少人一生见也没有见过”
“你以为,我们在沙场上百死莫回地冲锋,就为了这些名利钱财吗”
银止川却犹如被羞辱了,倏然打断他,怒然喝问。
“那为了什么”
西淮不为所动,甚至注视着银止川怒意的脸,轻笑问
“我听闻镇国侯最识时务。见燕启国强兵盛,带着五万精兵启城而逃。致使沧澜沿路血流漂橹,无数城池被屠至一空。在沿路上,找不到一具穿着衣物的女子尸身呢。”
“那是谣言,”银止川呵道“我父兄绝不会做出弃城脱逃的事情,他们不是这样的人”
西淮眯着眼,审视着他,倏然一笑
“证据呢”
“”
银止川的神情狠戾而暴躁,犹如一头困兽。良久,他缓缓说“你如何知道我没有证据。”
西淮似笑非笑,悠然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谁在乎。”
银止川却看着他,蓦然说
“你不像小倌。”
“我本不该是小倌。”
西淮说。
他望着孔雀蓝的天际,侧容看上去冰冷而优美,像某种被迫远离了故乡的鹤,轻轻说
“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西淮。”
西出阳关的西,秦淮夜泊的淮。
他说“银止川,我是金陵人氏。”
银止川久久地望着他,没说话,西淮却笑了一下,转身,缓缓往回走去。
只剩下一个消瘦伶仃的背影。看上去冷清又寂寞。
西淮回了房,安静地点了一盏灯。
灯是金玉多枝灯,很繁复贵重的样式,以前西淮家也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