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菜色清淡,可临沂安氏招待客人的又岂能是乡野陋食,菜品素净,却依旧雅致非常。
那名叫“三月”的童子先端上一样,小心地揭开瓷盅的盖子。瓷器的釉色如濛濛秋雾,是很浅的烟青色。盖子一打开,鱼肉的鲜香和梅子的清甜便随着热腾腾的水蒸汽冒出来。
三月恭恭敬敬道“表少爷,请用玉带羹。”
时下春溪鲈鱼肥美,这玉带羹便取花鲈,将鱼肉劈成银丝,银丝细而不散,又配上苍碧的莼菜丝、紫苏叶,汤底清而稠,再点缀两粒青梅,煞是好看。
除去玉带羹,还有梅花汤饼,笋蕨馄饨,外加一小碟煎菊菜。
魏殳尝了一口,赞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愧是临沂安氏,连吃饭都如此风雅。”
安广厦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无奈道“澡雪,莫笑话我。”
魏殳笑着躲了,他见安广厦还在写字,便随口问道“这是在为殿试作准备么”
安广厦点了点头:“不错。”
魏殳一边吃饭,一边低头看他的文章。却听安广厦叹道
“纸上得来终觉浅。这段时间我从临沂到上京,再下江南,走访各地百姓。富商豪掷万金也不过九牛一毛,而流民百姓惶惶终日只为一钱一粟。我困于临沂太久,坐井观天。唯有亲眼所见,才知何谓民不患寡,而患不均。只盼有朝一日,我辛苦所学的文章也能真正能为万民所用。”
魏殳颇为赞同“堂堂广厦公子可不能像那些读死书、认死理的老学究。继往圣之绝学诚然可贵,但开万世之太平才是德配千秋。”
他放下银筷,微笑道“春闱第一,会元老爷。四月下旬就是殿试,很快了。安大人前途无量,某先行恭喜。”
那人笑容明净,眉眼弯成很好看的弧度,显然是真心实意地在为他高兴。安广厦愣了一愣,却忽然想起他笔下的这些光明前程,对魏殳来说却无异于煎水作冰,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梦。
他心里微微泛苦,胡乱将策论和讲义收起来,低声道
“对不起,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澡雪,我”
“不必这么顾着我,早已经过去了。”魏殳将碗筷挪到一边,帮安广厦收拾书本,轻笑道,“要是真的关心我,那便劳烦广厦公子,将我力所不逮的,也一起做了吧。”
安广厦沉默片刻,涩然道“好。”
魏殳见安广厦板着脸,一副悒悒不乐的模样,提议道“呆在屋里多没意思,如今天气正好,不如我们出去玩吧。”
安广厦知道,他这是要骑马踏青的意思。广厦公子抱来一套旧衣,那是一袭烟青色的大袖衫,魏殳惯爱穿这样不方便的衣裳驭马,很神气地炫耀他的骑术似的。
安广厦心里有些好笑。他很宠溺地揉了揉魏殳的头顶,这孩子受过太多的委屈,可从来对这些过往只字不提。
他下弯腰,亲自替魏殳系好襟带,又将象牙埙的坠子挂在他腰间的玉带钩上。
“这流苏带很新,是原来的那一条吗”
魏殳摇摇头,有些烦恼地蹙眉道“我娘编的那条被人弄坏啦。这是他赔我的。”
安广厦听得皱起眉。这么贵重的信物被人有意损毁,换作是谁都心里难受。他忍不住开口道
“澡雪,随我回临沂吧。那里毕竟也是你的家。”
岂料魏殳直截了当地回绝道“不去。我娘说过了,临沂安氏既然不认她这个女儿,那临沂与我便没有半点关系。当年尚且如此,现在我更不会去。”
安广厦涩然道“我是你表兄,不用分得这样明白。”
他顿了一会儿,才道“好久没听你唤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