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雨, 滂沱如天空坠下的海, 淹没了万物生息, 模糊了一切感知。
视线所及处,事物尽数被雨幕扭曲了弯折的树木、溶化的山峦、朦胧的竹丛
雨若是画布,则青绿的树、灰黑的石、五彩的花全是涂抹在布面上的色块, 且在水迹打湿下,洇染蔓延出去,互相杀过边界,交融成一团混沌。
耳里只能听见雨声,似不绝的鼓点震颤耳膜,又传递到神经里, 历经积蓄、膨胀、爆裂、漫溢最后刺破肺腑,直达心脉。
恍惚中,他觉得雨水沁入了血液, 五感被冰冷渗透封塞, 窒息且压抑,天地喑哑无光。
暴雨吞没了所有喧嚣, 使连绵青山里的无数生灵畏惧惶恐, 甘愿在雨里俯首沉默、静如磐石。
唯有前方泥地里的蚯蚓还在挣扎, 周身淤积的雨水浸泡层层苔藓草叶,如一摊浓绿的墨,而这小虫是被粘在其中不得解脱的猎物。
他想千年以来,我就像这一条虫
在尘埃、荒漠、泥沼还有血泊中挣扎,永世不得超生。
圣人之下, 皆为蝼蚁。
在过往少不更事的年纪里,他从未真正理解这句话,后来他终于明白了,却早已零落在血泥中,只能任由命运的车轮,碾过诸人残破的骨肉。
何况,少时的他从来相信自己绝不会止步于圣阶之前。
只因彼时短暂的荣光岁月中,身畔所有人得闻他的天资,都不免感叹一句
此子成圣之路,一片坦途。
直到他的人生被缚上一道锁永远也无法打破的、最顽固的锁
不诛帝尊,永不成圣;
不入圣阶,一世蝼蚁。
这是悖论、这是玩笑
帝尊早已立于修真界顶峰,成为既存史册中唯一突破圣阶的天命之人,离传说中的证道为仙,也不过一线之遥。
甚至,曾有几位风烛残年的隐世老圣人,死前拦道御驾,誓要羽化在帝尊面前,且亲自将毕生道果传授之,其意在于
我等一生所求今已成空,道途尽头究竟风景如何,成仙之说是真是假我们已无力去看了;
但您不一样,您是万万年来唯一的希望,至今为止,在仙途上走得最远的人我等必死无疑,愿死前再助您一臂之力,将此生道法尽数传授于您甘为帝尊祭道。
一个是万万年一出的仙途希望,一个圣阶未成、早已陨落的昔日天才,没谁会将之联系在一起。
诸圣围攻之下,也未必能动帝尊一根毫毛,何况一只蹉跎于圣境之前的蝼蚁呢
不成圣位,要杀帝尊就是痴人说梦,可最好笑之处在于,不诛帝王,他就终生不可破入圣境。
当这道牢不可破的锁落到他身上,且被无数人亲眼目睹后,一切就变了
一颗总是悬于天际,生而耀眼的星子,坠落了。
以前,他的固执认真被赞为勤奋自勉,后来,始终如一的固执认真,却被嘲讽为笑话。
他越是奋发,就越成为笑料。
这确实容易让人发笑,如同围观蚍蜉撼树,见蝼蚁敢对着苍穹日月叫嚣,何等不自量力,何等荒诞。
人们一直在等待着看到蝼蚁醒悟过来、放弃妄想的那一天,可没谁料到,一千余年过去,这只丑陋的虫子还是坚定地望向苍穹,最坚硬的顽石也不及他固执程度的万一。
其实,那么多年过去,顾归尘听过无数照他编排的笑话,有些语段说得和相声一样,着实很逗乐,但他听后毫无动容人总不至于笑话自己。
可现在,他盯着那只在泥地里不住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