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氏子弟在坊门前搅拌着淬水大缸,与阡陌间劳作的农民唱着同样的歌谣。
运炭队伍从官道驶过, 就在此刻, 一片白炭屑被风吹起,落在路边的亭子里。
宁怀下马车,时不时地回望一眼, 终在侍卫的陪伴下,走到何时与窦芸面前。
“何先生。”宁怀面色凝重, 先对右鞠躬,直起身,再对左鞠躬, “窦冶匀。”
“宁郡守, 我让你办的事, 怎么到今天还没有一点进展”窦芸的两根肥大的手指点了一点桌案, “一年就快要过去, 其中利害还要我提醒你么, 这回可不是雀门, 而是秦司空看上了宁邑这块风水宝地,他若铸成这批剑,赢不赢尹公另当别论, 但王室不是瞎子啊,若他们发现新的制度如此堪用,嚯,定就从咱脚下这片田地开始普及,到那时,尹公不保你,你就是有苦也无处诉。”
何时笑了笑,径自拂去袖口的白屑。
“我”宁怀道微微皱起眉头,回道,“窦冶匀,我已尽力,可,自从秦司空来宁邑,安排宅邸不住,偏要一人住在北山草庐,天天看着冶区,他决策也谨慎,从不偏信冶令,而是到各村落去寻隐居的高人问计,好几回我想隐瞒地情耽误工程,都被他嗅闻了出来,再说工人皆是大梁司徒从周围郡县征调,一个个胆小怕事,为保命,什么枝节都不敢碰,我总不能做强盗之事啊。”
宁怀是农家子弟,问题就出在此处。
他脚下的这片土地十分肥沃,每亩产量十石。他秉承先祖,敬畏自然,从不妄想做点石成金之类的事,只钻研播种深耕的学问。他上计颇丰,一直是深受敬重的农人,可让他觉得美中不足的是,离这儿不远之处裸露着大量褐红色的矿石,随着魏国对冶金的需求日益加重,越来越多的人打起他田地的主意,都说地下埋着矿,要把宁邑从一座半农半冶的城市彻底改造为冶城。无奈之下,他通过窦氏的关系将郡里的冶权承包给雀门,以换取尹昭在大梁城中对他家田地的保护。
宁怀是无辜被扯进这场纷争的。
为了田业,他不得不配合雀门,然而,当他得知秦郁当真去祭拜了宁封子,他又对桃氏师门心存敬意,总就这么日复一日地拖延,直到今日大梁城来人督问。
窦芸唉了一声。
和宁邑大部分世族不同,窦氏脸庞肥大,眼睛圆小,鼻子突出,像一只猪獾。
“宁郡守优柔寡断,幸亏我替你留了一手。”语罢,窦芸令侍卫朝城门的方向摇了摇红旗,不时,五六壮汉便拦下一辆运炭的板车,吭哧吭哧朝亭子拉来。
白炭被装入漆盘,呈在案前。
何时笑道“窦冶匀,我倒要看看你这回用的是什么招式,竟与我夸了一路。”
窦芸在白炭之中翻找一番,扒出一小团固块来,眯着眼道“何先生,硝石。”
原本和白炭无二的灰白固块,被窦芸吹了一吹,粉末尽退,显出油脂的光泽。
宁怀看了一眼,连忙捂着鼻子挡开每当秋高气爽之季,这些丑陋的石头便像盐花一般析出来,覆盖地面和墙脚,如地霜,在猪圈、马厩、厕所附近尤多
“这是用于炼丹的硝石,无味,状似白炭,瞒骗一般人足矣。”窦芸道,“听闻昨日,桃氏嫡传石狐从赵国至此,整个冶署的工师都没了心思,那运炭监莆自然也去凑热闹,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宁邑还有我窦家人守着呢,趁莆监不在,我几个叔伯兄弟连夜往他们的木炭里混进了硝石,也就是现在正入城的这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