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瞧见了一场修罗地狱。
秦誉的眼睛长而深,斜挑起来的时候总有许多华贵和傲气流露出来,而如今那一双眼睛微微垂着,便另外生出了一些隐晦的凉意。
陆匡义从其中听见了一丝险被道破的隐秘,一颗心悬了又悬,最终在秦誉话音的尾处重新落了下来,他肃然了容色,不动声色地打量过秦誉的面庞。
徐平章片刻间已是领着人过来,大步流星的踏在前头,叫那跟在后头的小吏不得不小跑着过来,行礼见过了太子殿下和陆大学士,怀里头还抱着一副笔墨宣纸。
“牢狱中艰苛,太子殿下便命其以地为案罢。”徐平章板着脸,瞥了地上的苏构一眼。
秦誉点了点头,娴熟地换上了他素来懒散的笑容,“委屈我们探花郎了。”
苏构收回了目光,谢过了徐平章,见那小吏抱来的砚台还不曾沾水,正要开口请一捧清水,就听见外头有渐渐响起的脚步声。
有人手里握着一只寻常的瓷碗,里头盛了半碗清水,穿了一身九品的乌角带绿袍,漠然踏近了几人的身前。
“刑部检校陆洵参见太子殿下,见过陆大学士,徐大人。”
“你来做什么还不退下”陆匡义声音沉了几分,拂袖将脸扭到了一边,也不知道是不想瞧见来人,还是忽然动了怒容。
陆洵俯身为苏构面前的砚台添了一些水,便将那只瓷碗摆在了一边,重新向着陆匡义的方向行了个礼,平静地回道,“是,下官告退。”
“陆二公子留步。”秦誉开了这一声腔,不叫陆检校却叫陆公子,像是挑开了一层瞧不见的盖头,不经意间便戳了陆大学士的痛处。
陆匡义世家大儒出身,家学之厚,可为北方第一大姓,膝下有二子,长子饱读诗书,却受跛足之疾所累,只中了区区二甲进士,外放了府官,次子陆洵是庶出,听闻其生母是主母身边的婢女,在陆家并没有名分,又不受教,不肯读诗书,靠了陆家的恩荫,做了刑部的九品检校,说是九品,放在陆家百年大族里头论起来,是不入流。
便格外得了陆匡义的不喜欢,深以为耻。
陆洵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淡淡望着太子殿下,就听得他吩咐道,“陆二公子一道留下,有个刑部的人瞧着,便算是齐了三法司与五城兵马司的人证。”
陆洵点了点头,冷淡地应了一声是,便退立到了黑漆漆的一旁,不声不响,也没有什么表情,站在暗色中却仍然有夺人的锐色切开了周围的幽暗。
秦誉开了口,陆匡义虽有不悦,也不便计较这些小事。
苏构低头磨开了一些墨,左手提了笔,蘸过了墨,徐徐落下,她生得有些瘦,露出了一截悬起的手腕,随着每一笔字的落下微微移动,牢狱里头就只听得她笔下的些微声响。
陆匡义和徐平章瞧见了她写字用的左手,面上俱是惊异之色,只有秦誉,气定神闲地瞧着写字那人眼睑下头一颗小痣。
他吩咐方明为她点了一盏油灯,就见到她今日以左手写出的字,仍作了馆阁体,却与那一日秋诗会落笔的平淡沉静完全不同,今日这一笔字,锋利极了,又漂亮极了,如同一柄无鞘的长剑,所到处,劈开了所有混沌,只有湛亮清光。
不消多少时候,苏构便搁了笔,双手捧了宣纸,递到了秦誉与陆匡义的面前,“两年前春闱之时,学生不慎跌伤了平日里用的右手,应试时不得已凭左手写字答卷,才有了藏玉馆中半张焚卷与学生平日里头的字迹不符一事,还请太子殿下,陆大人,徐大人,明察。”
递过来的,赫然是半卷殿试策论,竟分毫不差。